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撲朔(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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撲朔(九)

蘇辭雖拿著繡花針,卻不顯女氣,反而氣質沈穩,渾身透出一股平和的氣息。

靜瑤拉了拉高挑女子的衣袖,眼帶狡黠,壓低聲音問,“覓雪,你是不是動心了?”

覓雪啐了她一口,沒有說話。

一旁年長女子低斥了一聲,“出門在外應謹言慎行,莫要胡鬧。”

覓雪此時也覺得有些害臊,故意轉移話題,“絡儀師姐,宋師姐已失蹤半月了,不僅全派上下都出來尋,俠義盟其他門派也在盡力打探,為何竟一點消息都沒有。”

靜瑤聽了也忍不住微微蹙眉,她們出來已有五日了,難免有些焦躁。

絡儀望了望四周,方嘆息了一聲,“掌門都親自出來尋了,料想很快就會有消息。”

靜瑤道,“我聽說宋師姐是為了見……”

絡儀一把捂住靜瑤的嘴,“慎言!”

覓雪一臉不認同,“那可是我們宋師姐的未婚夫呀,有什麽不能說的,除了他,誰配得上咱天下第一美的師姐。”

覓雪素來嘴快,絡儀攔不住她,只能瞪了她一眼。

覓雪沖她扮了個鬼臉,別的門派不知道,她們卻是親眼所見,當年沈星辭對宋扶楹,摘星星送月亮,那可是千好萬好,今日遣人來送洛陽開得最好的那朵牡丹,明日讓人運來蘇州今年第一網的銀魚,羨煞一眾女弟子。

但沈星辭來流雲派的次數卻屈指可數,她當年曾有幸遠遠見過一次,那個天下第一的少年,穿著繡有精致紅色水紋白色的長衫,腰間配著紅色的束腰,坐在屋頂上喝酒,雖看不清容貌,舉止投足卻猶如行雲流水,肆意灑脫,意氣風發。只那一眼的風流,就已令她終身難忘。

三人說話間,驛夫端著吃食上來。

此地荒僻,有時十天半個月都沒有過客,故而驛店內存的吃食不多,驛夫手中托盤僅有幾碗面條,上面漂浮了零星肉末。

三人微微皺眉,卻仍舊道了謝,畢竟出門在外,能有熱食就不錯了。

此時夕陽西下,天色已將晚,大門又第三次被敲響了。

驛夫走出去,這次似乎是他的熟人,他有些遲疑的沖門外那人道,“今日忽然有客。”

門外那人嗓門不大,聲音卻爽朗清晰,“有客也無妨,今日有好酒,你絕不舍得錯過。”

驛夫側身讓那人進來,覓雪好奇張望,卻見那人頭發略白,應四十有餘,身材高大,十分硬朗,應是常年喝酒的緣故,面色有些泛紅。

他左手拿了個油紙包,右手拎了一小壇酒,隱約的酒香從裏透出來,那香味說不出的勾人心弦,清香馥郁,連從不喝酒的她們都忍不住有些心神蕩漾。

那人走進來,見到三人,目光卻沈了沈,臉上的笑意都不見了。

驛夫拉了拉他,將他引到最角落處坐了,又去點了燈,特地向絡儀她們這桌致了歉,“這是我一位故交,今日難得上門,三位貴客莫要怪罪小的招呼不周。”

流雲派素來與官府交好,各處官驛都傳了令,如遇流雲派弟子借宿,不可怠慢,故而他言語間十分客氣。

絡儀回了一禮,“大人無需客氣,我們自便即可。”

驛夫又沖蘇辭行了一禮,蘇辭衣袖才縫了一半,只沖他點點頭。

覓雪見蘇辭縫了半天都沒縫好,嬌笑一聲,“窮書生,你是不是不會?要不要我幫你?”

蘇辭數次被打斷,有些不悅的擡頭,眼底有些冷,“這是我娘子做的衣服,無需勞煩姑娘。”

蘇辭出來半個月,卻未打探到半點青棠的消息,不知道何時才能找到她,今日又不小心弄破了她做的衣裳,此時心中難免有些焦躁,說話也未留情面。

覓雪一臉尷尬,江湖中人不拘小節,平素門派裏師兄弟的衣服破了,也會找她們師姐妹幫忙,她開口雖是調侃之意,卻也是因方才進門說話魯莽,心中有些歉疚,想幫他一把。但這人開口就說衣服是他娘子做的,倒顯得她有些多管閑事,心懷不軌。

她有些羞惱,怒道,“你這人真不識好歹。”

靜瑤拉了拉覓雪,沖蘇辭歉意的笑了笑。

角落裏那中年男子卻忽然冷笑一聲,“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真有意思,難道他把衣服給你縫,就是識得好歹了?”

覓雪沒想到這人忽然插話,只覺得臉上更加燥熱,“我與這窮書生說話,又關你什麽事?”

“你一口一個窮書生,不就是仗著自己身為名門弟子,看不起別人的出身?”中年男子冷冷看著她們三人,滿臉諷刺。

絡儀直覺這人不好惹,連忙打圓場,“我師妹年幼無知,說話口無遮攔,公子莫怪。”

她對蘇辭欠身施了一禮,不動聲色將話引回蘇辭身上。

蘇辭也微微欠身還禮,“不過一個稱呼而已,無需掛懷。”

中年男子冷哼了一聲,倒沒再說話,只打開了手中那壇酒,頓時整個堂內溢滿了酒香,沁人心脾。

蘇辭亦很久沒聞過如此美酒,眼中倒有些懷念之意,“這是三十年的廬州醉?”

“咦?”中年人面有得色,“不想你竟也懂酒?可要同飲一杯?”

蘇辭搖搖頭,掩唇低咳了一聲,“我身子不好,已戒了許久了。”

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這種好酒,哪怕喝了明日就死,也算不枉人世走一遭。”

驛夫在一旁點點頭,讚同道,“如此好酒,能嘗上一口,此生也算無憾了。”

廬州醉名揚四海,十年以上的就已經千金難得一鬥,何況是三十年以上的。這中年男子得了這一壇,卻也不吝嗇,又與驛夫對飲了一杯,朗笑道,“此話有理!”

他與驛夫都是嗜酒如命之人,數年前偶然一次借宿,說起天下美酒,沒想到驛夫竟如數家珍,頭頭是道,兩人相談甚歡,竟引為知己,後來每次遇到美酒,他都會帶來與驛夫一同共飲。

覓雪方才吃了虧,此刻忍不住插嘴道,“你們這些江湖人真有意思,難道他真喝死了,就算不枉此生了?”

“你這小姑娘,倒是一點虧都不能吃。”那中年人倒也不生氣,搖了搖頭。

蘇辭亦搖了搖頭,又低頭去縫衣袖。

中年男子和驛夫就著帶的下酒菜,一連痛痛快快喝了好幾杯,才開始敘話。

“常先生何處尋到這般好酒?”驛夫咂咂嘴,每一口都有些舍不得咽下。

“廬州醉自然自廬州來。”

“廬州不僅人傑地靈,美酒佳肴也不遑多讓。”驛夫讚嘆道。

“美酒佳肴我認同,人傑地靈卻未必,且不說赤羽派那群狗東西占著廬州,連官府也是……”

驛夫臉色一變,暗中扯了扯中年男子的衣袖。

流雲派三人的手卻已握到了劍柄上,連絡儀臉上都出現了氣憤之色,“俠義盟上下同氣連枝,辱罵赤羽派就等同於罵我流雲派,請先生謹言慎行。”

中年男子嗤笑一聲,“你們流雲派更不是什麽好東西。”

三人豁然拔劍起身,她們第一次見有人敢當面辱罵流雲派,只覺得心中又氣又怒,哪怕出來之前師門千叮萬囑不可惹是生非,此時卻也已忍不下這口氣。

中年男子卻似未感到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,依舊神態自若,又連喝了三杯酒。

覓雪見他竟如此目中無人,忍不住搶先上前。

驛夫忙站起來攔在中間,陪笑道,“常先生喝醉了,幾位貴客莫要和他計較。”

覓雪一把推開驛夫,手中長劍刺向中年男子,冷笑道,“你既敢口出狂言,那就教你領教一下我流雲派的劍法。”

中年男子隨手抓起一根筷子,恰好點在覓雪的劍尖上,一股詭異的氣勁透劍而出,震得覓雪倒退一步。

絡儀和靜瑤擔心覓雪吃虧,搶上來齊齊刺向中年男子。

中年男子手中筷子又點向絡儀手腕,冷笑道,“三腳貓的劍法也敢出來丟人現眼。”

筷子認穴奇準,隱隱指向手腕內關穴,絡儀不敢硬接,連忙撤劍變招。

然而三人劍招變了幾變,中年男子卻巍然不動,一根筷子次次料敵先機,令她們半點好處也沒討到。

中年男子有些不耐煩,手中筷子猛然發力,不再一味防守,率先刺向覓雪手臂曲池穴,這一下若是點中,她手臂必受重傷。

然而筷子還未點到,一根繡花針卻忽然打在了筷子上,竟穿透了筷子。

中年男子豁然起身,目光湛然,盯向一旁的蘇辭。

“先生何必與幾個小輩為難。”蘇辭略抱拳,淡淡道。

方才這繡花針若是紮在他身上,只怕他此時已經受了傷,偏偏卻紮在筷子上,中年男子心中倒有些佩服蘇辭的光明磊落。

“你們走吧!”中年男子背起手。

覓雪還想上前,絡儀卻一把拉住她,搖了搖頭。

這中年人武功奇高,再來十個她們也打不贏,不如就此離去,待尋到其他門人,再做打算。

絡儀沖蘇辭鄭重施了一禮,“多謝公子出手相助,他日有緣再會。”

蘇辭沖她略點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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